[010 交換日記：生氣不必羞羞臉]
蔚昀：
讀著你的信，讓我忍不住哼起天王劉德華一首自己填詞的歌曲〈男人哭吧不是罪〉，開頭第一句就是「在我年少的時候，身邊的人說不可以流淚」。
我常常覺得奇怪，難過、憤怒與愉悅都是正常情緒表現之一，為什麼孩子笑嘻嘻時能得到誇獎，生氣或哭泣只能換來責罵、威脅或取笑？
上個月開始，一歲半的澄澄在被我們阻止或拒絕時，會突然大哭，倒地打滾，勉強拉起身，只會換來一陣小拳頭拍打，哭鬧上好一會兒，才張開雙臂要求抱抱安慰。第一次遇上時，我覺得新奇的不得了，原來倒地痛哭真的是人類自然本能啊，我可沒教過他這招式！但其他人就不這麼想了，有次回娘家，沒睡飽的澄澄情緒不穩，一連上演了好幾場哭戲，我爸媽雖然沒多說話，但看得出來爸爸已經瀕臨崩潰邊緣，心裡大概怒吼著：「你就是那種不會教小孩的媽媽，才會放任小孩哭鬧！」
當小孩失控大哭或暴怒時，爸媽往往也變得緊張不安，為了快速改變孩子的情緒狀態，一不小心就會冒出威脅恐嚇（你再哭我就…）或是賄賂討好（你不哭我就…），甚至直接拍打手心、屁股作懲罰，無論是哪一種，皆非你我成人間會彼此對待的粗暴方式，為什麼孩子的失控會讓我們失控？或許是純粹心煩、或許是在意他人眼光，設法表現出自己有負起「教育孩子」的責任，掩蓋自己無法成功安撫孩子的挫折感。
兒子哭泣時，只要能空出雙手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蹲跪在地，張開手臂問：「怎麼了？需不需要媽媽抱抱你？」接著我會設法在當下的情境，找出哪裡有問題，是不是一直擦拭鼻涕讓他煩躁了？白天親子共學時與友伴起了衝突？突然改變作息時間讓他變得焦躁？午睡時間太短所以感到疲倦？當我抱著他時，我盡量保持冷靜找出可能線索，安慰他，等待他發泄完情緒，自己慢慢恢復平靜，然後我會為他讀一本故事書，擦擦涕淚縱橫的小臉，讓他好好「重新暖機」後再出發。
上述過程快則三分鐘結束，慢則半小時也停不了，讓我不禁感嘆，生兒子比交男朋友還累，對待老公都沒這麼小心翼翼，誰不希望孩子永遠笑咪咪？可是我不是生個機器人，只能接受他的喜怒哀樂。
我的家庭氣氛與你家正好相反，從小父母幾乎天天吵架（他們定義為大聲說話），體罰也是家常便飯，媽媽常拿著塑膠水管追著我們跑，爸爸激動起來也會一巴掌打下來，即使升上國高中，爸媽不再體罰，但口頭責罵還是少不了，想當然爾，我們一家三個孩子脾氣也不是太好，總是吵吵鬧鬧、和爸媽大聲頂嘴，大學時我還常在大吵一架後，氣沖沖流著眼淚拿著行李就跑回宿舍去。
這幾年結婚生子，有了房貸壓力，我才漸漸明瞭，上一代因為經濟壓力、孩子兩三個接著來，哪有心思花時間和孩子溝通、討論、理解孩子的行為發展與情緒變化，又怎麼有可能花上半小時慢慢等孩子說出心裡的話，或許他們的童年也是這麼度過呢！當然，他們現在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，但歲月的洗禮，只是讓他們表現憤怒的方式更加頑強，稜角一點也沒磨損，我們彼此間繼續碰撞受傷。
為什麼我無法以對兒子的耐心對待父母呢？我心裡非常懊悔，我瞭解每個人都有情緒不佳的狀態，遇到別人處於「警戒期」時，我希望自己先平穩情緒，理出對方想溝通的內容，再將心裡的不舒服，慢慢說出來，告訴他：「我不喜歡你的口氣，不喜歡你的態度，我們可以談談這些事，等你能好好說話的時候。」你猜我有沒有成功？
當然沒有！爸媽將沉默思考、試圖冷靜的我解讀為「生悶氣」，火山立刻爆發。不過呢，我很清楚，六十年的積習是無法一朝一夕改變的，但我可以先改變自己，就從和澄澄一起學習生氣開始。
回顧自己的成長過程，我沒機會學習到如何面對自己的各種情緒，憤怒、忌妒、悲傷常常轉成為羞愧、愧疚、憤怒、責備他人，但沒人教我探究原因，當我被取笑愛生氣，或被斥責不准生氣時，其實心裡非常受挫，我需要安慰、同理、幾句溫暖的話，難道就因為我是小孩，所以沒有生氣的權利？
這一年我因為澄澄開始學習，生氣了怎麼辦？該怎麼說出生氣原因？如何在生氣時持續溝通？我常常失敗，但還是繼續練習。很多人希望孩子趕快長成符合秩序、守規矩、笑容可掬的模樣，可是我不要那樣，在孩子能夠表達想法前，身為父母的我們必須當他最稱職的翻譯，讓周邊親友了解孩子的狀態，讓孩子模仿我們，說出自己生氣的原因，設法消化自己的情緒，這件事必須及早開始練習。
這個課題很難，我必須努力學習，畢竟24小時跟孩子相處，真的很累很倦，必須極力克制才不會對孩子口出惡言。好友Irene曾勸我：「大人適時的對孩子說出自己的感覺是有必要的(I message)，畢竟孩子還小，處於本我、自我階段，沒辦法敏銳察覺他人的感受。我們可以用『你這樣做，媽媽覺得很難過』、『媽媽今天工作好累，你可以抱抱媽媽嗎？這樣我就比較不累了』慢慢培養孩子的同理心與關懷別人的能力。」
我真的這麼做了喔！在情緒爆發前，我決定先敲響警示鈴。我會跟兒子說，媽媽現在很累、媽媽會痛、媽媽現在生氣了，然後暫時癱軟倒地，或去廁所放空一下，有時他會無所謂，繼續玩玩具，有時他會呆呆看著我，或是哭著找我，這一小段空白時光過去後，我會抱著他，輕聲地再說一次我的感覺，然後給彼此機會合好。或許他現在還不是很明白，但有一天他會懂。我所做的練習，是在那一天來到前，減少自己失控罵他或威脅他的可能。
別誤會我是個有耐性的人，這種誤會會讓我的老公嚇到下巴掉下來，我只是覺得孩子真的好可愛，連生氣時奮力大哭的模樣都可愛，那麼真誠、那麼不掩飾，誠實對待彼此，小孩子真是了不起的生物。
剛剛才擺平生氣孩子的淑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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